IbaraES逐光

兄妹向 / 刘启&韩朵朵

《三，二，一，睁眼。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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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“诶，户口，你见过星星吗？星星什么样的？”韩朵朵抱着一袋蚯蚓干盘腿坐在床上，酥脆的肉干咀嚼在嘴里发出咔嚓的声响。作为最易培养的蛋白质来源之一，在地下城建成后没几年就成为了主流食物之一。

韩朵朵又逃课了，她不喜欢那些课文，什么“秋天的夜晚，月亮升起来了，从洱海那边升起来了。”“月儿是那样明亮，月光是那样柔和，照亮了高高的点苍山，照亮了村头的大青树，也照亮了村间的大道和小路……”都说的是些不存在的东西。

“我当然见过了，也不看看我比你大多少岁。”刘启指尖轻轻抬了抬瓶中不止是什么植物的绿叶，页面凝结的水珠滚落到瓶口，剔透的圆珠在滑落之时折射窗隙的明光，闪耀的模样就像是星星。

“那你说说，星星什么样的？”

“星星啊……”刘启靠着放满琐碎杂物的桌子，在床侧的置物架上取下一串小灯，他把铁盒里塞着的扳手螺丝刀之类往桌上随便一倒，把成串的小灯在盒内随便绕了绕，盖上带孔的盒盖。

“户口，你这干什么呢？”韩朵朵盯着那个表面脏兮兮的铁盒子，伸手往塑封袋里摸了摸，发现蚯蚓干已经吃光了。

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刘启从铁盒侧面小孔抽出电线的始端与末端，他从笔筒里摸出一小片塑料板粘在圆孔附近，又贴上一颗纽扣电池，他戴上手套，把盒盖的那面朝向韩朵朵，“把两只手握成个圈，单眼往里看看。”

韩朵朵丢开塑封袋，在床边拍拍手，扑腾两下双腿十分利索地坐在了床边，两手中空握拳抵住盒面，睁开的左眼往孔里看：“什么也没有啊户口。”

刘启把剥开塑料皮后的金属丝贴在纽扣电池上，储备电量已经耗得差不多的电池刚刚只够小灯的铜丝发热发亮，这样的亮光不至于伤到朵朵的眼睛。他把铜丝远离电池又贴近，模拟星星的闪烁：“瞅见了吧？”

“哇！”韩朵朵惊呼起来，双腿激动地在床沿晃了晃，盘绕的小灯亮起幽蓝的光，由于盘绕放置，灯的顺序是错乱的，微弱电流的传导导致明暗之间的时间有了诧异，像极了真的在闪烁的星，“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弄出来。哥你太厉害了！”

“那可不，你哥我可是天才。”

“你又在吹牛。”韩朵朵吐了吐舌头，抢走盒子抱在怀里，像个宝贝似的，嘴上却一如既往地不饶了她这个哥，撇撇嘴反问道，“你要真是大天才，怎么不跟我说说月亮是什么样的？”

“得了吧你，怎么越长大越喜欢为难我。还成天没大没小地户口户口的交换。”刘启伸手揉了揉朵朵的脑袋，齐颈短发被撩得乱糟糟的，以至于朵朵晃晃脑袋拍开了刘启的手，冲他撇了撇嘴。月球早在地球正式开始流浪前，为了避免碰撞就装上了行星发动机推走了，哪儿还有什么月亮能看。刘启调整民用外骨骼，压低帽檐，伸手刮了下朵朵的鼻梁，“走了，我去上工了。你可别让姥爷发现你逃课。”

“知道啦——”韩朵朵嘿咻一下从床上蹦起，哪儿想撞了头，这房间的构造和她房间的差了老远，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抱怨刘启都在屋里塞了些什么东西，引得还未关上门的刘启连连发笑：“傻不傻啊你。”

“让你笑！”韩朵朵随手抄起枕头就冲门上砸，刘启倒是跑得快，赶忙关了门匆匆离去，“快去工作吧你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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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
“哥。”韩朵朵少有的不以户口起头来称呼刘启，这么一弄搞得后者心里有点发毛。

刘启双手抱胸似笑非笑，一幅全在意料中的神情质问道：“说吧，你又想让你哥给你弄来什么东西？”

“哥……我想去看看我父母。”韩朵朵没敢直视刘启，她知道这个要求并不好实现，她时常念叨自己想去外面看看，但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告诉她，外面非常危险，没人询问过她是在渴求外面的什么。她捏着笔杆的手微微颤抖，不自觉地轻咬盖在笔尾的笔帽。

韩朵朵双手在桌面上压着的是她今天的作业，是作文，刘启余光瞥去，大面积空白的纸张上只有台头写着一行字：我的父亲母亲。

刘启知道韩朵朵的身世，毕竟朵朵来的时候，他都已经九岁了。后来姥爷在朵朵的一再追问下也有提及，她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就已葬身涌入上海的洪流之中。

“别哭。”刘启捏捏韩朵朵的脸颊，上抬的拇指轻蹭她的眼睑附近，带走了溢出的泪花，他想要离开地下城已经筹备许久，带上妹妹出去看看算不上难事，只要利用自己的身份筹集到稀有物资，说不定过年前就能出去。刘启将韩朵朵耷拉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，轻拍两下她的头，“你等着，你哥肯定带你在外面过春节。”

“真的吗！？”韩朵朵拽住刘启的手，她面上的喜悦可比看见小灯做成的星星时还要多上百倍，眼眶里残留的泪水在灯光之下闪烁微光。

“真的，不骗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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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
私自将车开出而入狱时，刘启没有后悔。

姥爷一边训斥着一边把车往回开时，刘启也没后悔。

但在开始押送火石的那一刻起，他就后悔了，悔的并非是踏上用命去完成的救援任务，而是万不该因为自己的行为葬送了姥爷和朵朵。

妈走了，姥爷也走了。

最后的最后，他抬头，天上最璀璨的光芒，带走了他的又一个至亲。

刘启一遍遍呐喊着“闭嘴”，一遍遍在心里将自己千刀万剐。他追崇着自由与平等，但这全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。

“刘启，还有朵朵！”

Tim的呐喊突然在刘启的脑中回放，他挣脱了Tim的手，向下追去，突入而来的失重加上木星引发的冲击波，他有些眩晕。

对，还有朵朵。

——“小时候，有人跟我说，他就是天上的星星，只要抬头就能看见。”

——“后来我才知道都是骗人的。”

木星表面的漩涡像只眼睛与刘启对视，就好像那里站着个巨大的生命体，观察渺小的人类究竟在做什么。他的耳畔回响起自己说过的话，如灵魂脱壳般有另一个自己伏在耳畔低语。他很快调整视线，下落着，下落着，伸长了手抓住那个身后已无人支撑的女孩，像是把自己化作汹涌波涛中立起的救命稻草。

——“北京……”

——“根本看不见星星。”

——“其实在我心里……那颗星星，早就不存在了。”

远方的推进器在这面临终结的时刻仍继续自己的使命，蓝色焰火冲破云层，云上的窟窿显露出更多木星上的漩涡。

那是眼睛，千万双眼睛看着坠落的两人，好比混入激流中的蝼蚁。

但他们在闪烁，头盔上映出推进器的火光。

那颗星星又存在了。刘启忽然这么想。

星星就像韩朵朵的眼睛，也像她头盔上映射的光芒。

或者说，她本身就是星星。

韩朵朵张了张嘴，但她发不出声音，骤然变化的压力冲击她的腹腔，压迫得甚至有点喘不上气。

“朵朵……别……怕！”

——“姥爷跟我说，要护着妹妹，带朵朵回家。”

——“我一定，带朵朵回家。”

刘启按下圆柱金属的按键，防护球将两人包裹，圆球在地面翻滚，一瞬间回归身体的重力令刘启耳畔的低语也戛然而止。

还要……还要带朵朵回家……

车头坠落崖底，碎片划破防护球，破碎的头盔灌入寒风，刘启揪住韩朵朵的衣袖：“朵朵……”

“哥……哥你别说话了！”韩朵朵用手套遮掩刘启破碎的头盔，但这挡不住寒风的涌入，更挡不住氧气地泄露。

刘启艰难地推开韩朵朵的手，他已无足够的力气对朵朵指向转向发动机的方向。

“朵朵……看……星星……”

逐渐拉远距离的木星遮挡了太阳，侧移后的天空留下一片渲有辉光的夜空，隐隐的，在焰火两侧，有星尘闪烁。

那里，是群星。

那是北京能看到的星。

“别说了，别说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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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
韩朵朵一个人缩在床上，捧着那个铁盒，有一搭没一搭地将金属丝接上纽扣电池。

在看到真正的星后，其实圆孔里的小灯不论怎么说都是赝品，可韩朵朵恰恰更喜欢这样的星，死切切实实待在身边的，而非那跨越千万光年的辉光，等切实寻到的那天发现光源早已消逝。

刘启住院了，一直没醒。医院也不常让探望。

这期间周倩常常会带好些零食来看她，忽然之间她就像多了个姐姐似的。

“看什么呢，朵朵？”

“看星星。”

“星星？”周倩知道朵朵出生时流浪地球计划已经开始，那时就意味着北半球只有永昼，哪里看得到什么星星？她没想过朵朵会对这感兴趣，近乎成了一种执念，就像千万人推着她前行时那种给予后继之人以生的希望似的执念。

“给你看看。”韩朵朵捧住铁盒，就像当初刘启展示给自己时那样让周倩双手握成空心拳状，单眼贴近，断续地接通串灯的电源，“这我哥给我做的。”

“朵朵。”

“恩？”

“我带你去看上去看星星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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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

周倩带着韩朵朵上了地面，天色相较她们上一次还在地面时来说是终于入夜了，气温也变得更低。

距离借用木星爆炸的冲击推离地球已经过了五个月，远离太阳系的地球让北半球也即将陷入永夜，公转的木星还未完全偏移北京上空，被遮挡九成的太阳已无法遮挡远方行星传达的讯息。

周倩带着韩朵朵临时搭乘一辆小型运输车来到桥口，登上瞭望塔。

“朵朵，你看。”并不完全连续的云层显露出了深空中的星，周倩指着其中一处最闪烁的，“那应该是太阳系里的金星。”

“可我还是觉得，刘启做的星星是最好看的。”韩朵朵忽地别过头，吸了吸鼻子，“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幼稚吧。”

“没那回事儿。”

“姐姐，你有枪吗？”

周倩愣了神：“你要枪做什么？你可别做傻事。”

“这个，”韩朵朵从胸前的口袋摸出一颗子弹，“我从王队长那里拿到的。当时……我真的很恨他。但现在，我恨不起来。我告诉他，我想有一天，我会把这颗子弹放进他的脑袋里。而他拿了三颗出来，告诉我，一颗打头，两颗打胸口，标准动作。”

韩朵朵攥紧了子弹，蛋壳表面已经凝结了薄薄一层冰霜：“但现在我一点都不想那么干了，我或许就不应该讨这枚子弹。我不如还回去吧，或者，替大家把木星揍一顿。”

隔着头盔周倩没法摸上韩朵朵的头，只能揽住她的肩膀拍拍：“留着吧，那是老大所剩不多的遗物。老大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。”

韩朵朵感受着指尖的异物有些愣神。

“老大可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。”周倩矮了些身子，头盔靠上韩朵朵的头盔，晃了晃怀中的女孩，“再说了，我养伤休假期间怎么可能配枪。”

“周倩，周倩！”私人频道通讯突然传来李一一的声音，他是接入军用频道找到的周倩，“朵朵呢？问了Tim也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。刘启那小子醒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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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

“哟，启哥！”地下城里成天搞些见不得人买卖的一哥撞见刚出院没几天的刘启，连连点头哈腰致敬，“您老可算是出院了！”

“甭废话，之前托人给你捎话，让你带的东西搞到了吗？定金我可是给了的。”

“启哥这说的哪里话，您老发话那我可是马不停蹄地去倒腾。走着，跟我来。”刘启忽地不适应这黑市交易老大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。一哥领着刘启穿过几台麻将桌，地震抢修过后，这群人还不忘赌赌吃食资源之类。路过时不少人停了手里的动作冲刘启打招呼，后者一一回应。

他们最终到了刘启当初领工装的地方，一哥从货架上拿出一个盒子，里头是个球形的灯：“就这玩儿，淘了三个地下城才搞到的！”

刘启留下一个七成新的防护罩容器，侧抱着盒子就要走。

“诶等等！”

刘启皱了眉，这次他没想讹人衣裳，交换的东西甚至多的都有了，还想怎样？

“启哥，来。”一哥抽出桌上其中一份用锡箔纸包好的烤串递给刘启，“吃个串儿再走。”

“哎，”刘启半懵着点点头，接过烤串，“谢谢啊。我急着看我妹去，先走了。”

“记得代我向小妹妹问好。”刘启转身之后，一哥还搓着手在背后满脸堆笑地喊话，他的手下都有些瘆得慌，可没见过老大这架势的，忍不住轻轻唤着一哥想让老大清醒一点，结果只换来一句，“闭嘴，你们懂个锤子，人三个月前的事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，牛逼坏了好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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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

“哥！？”

周倩带着韩朵朵返回地下城时，刘启已经坐在妹妹的房间等着了。周倩临时有工作上的安排，在电梯口就和朵朵分别。

等韩朵朵开了房门，一看那床上坐着的熟悉面孔，一个冲刺就扑了上去：“哥你终于醒了！”

“祖宗！”刘启倒吸一口凉气，“你轻点儿！你哥我还疼着呢！”

韩朵朵赶忙松了怀抱，退到一边，进退两难：“哥，我……你还好吧？”

“来，坐着。”刘启把韩朵朵安排在桌边坐下，那里临近电源，桌上有个被布盖住的东西，他又想办法把百叶窗透出的人造光遮住。

“哥你在做什么？”

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

当百叶窗被折叠的废纸遮挡得严严实实，室内几乎没有什么光线了，刘启扯开桌面盖上的灰布，冷色光线从一个表面斑驳的球体发出，坑洼的表面还留有疑似弹孔的痕迹。

“哥，这是……”

“你想要的，月亮。”

刘启在坠崖的那一刻就意识到，北京其实有星星，不光是天上的星。

他自己也许是父亲的星星。

而父亲，或许是母亲的星星。

母亲，刘启，还有朵朵，或许都是姥爷的星星。

那韩朵朵，便是他刘启的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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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THE END】